4 风满楼
一碟花生米，一碟时蔬，一碟蹄髈，再加一碟凉菜，桌上拢共四碟，勉强摆满了一桌。
这一桌菜不算贵，花了八十文左右，贵的是这儿桌椅，贵的是这儿位置。
此处名叫“鲤跃楼”，是锦州城中颇有名气的餐饮店。楼高六丈有余，共有四层。
既然名字里带个楼，自然也就有高低之分。
而他所在，便是顶楼。
昨夜与南族商旅谈了一晚，回到家中片刻不歇，又去那纯亨钱庄折换了银票，便马不停蹄的赶到鲤跃楼来。
除了那些菜肴之外，桌上还摆着三盏茶，显然的，他来鲤跃楼是为了等另外两人。
他抻起衣袖掩嘴，频频打着哈欠，于是便向窗外望去，打算用窗外的热闹，就着桌上的清茶解乏。
眺望窗外，能看到一条不算宽敞的河，河的名字叫“断乡”，名字不只是谁取的，他猜想命名者的家乡一定在河的那头，每日只能呆呆的望着对岸思念故乡，于是给河取名“断乡”。
河流穿过锦州城，将整座城池一分为二，当初南族走私，靠的就是这条断乡河。皇帝割让给南族的土地，就包括了澄川上游的部分，而断乡河，恰恰是澄川的一条分支。
此刻断乡河是十分热闹的，一条画舫在河面上缓缓而行，画舫上载着年轻的姑娘，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，穿着各色衣服。
“穿”这个字用的不算恰当，或许改写为“披”更合适些，因为套在姑娘们身上的衣服宽大而松垮。像是大一号的男性衣物，将娇弱的女儿身躯给罩了起来。
穿在最外的衣裳薄如蝉翼，能朦胧看见衣裳里如凝脂一般的耦臂和香肩。
姑娘们在画舫上站作一排，依靠又或扶着甲板上的围栏。
河岸边集结了一群汉子，男人为美女心动，随着画舫水中游，汉子们紧紧跟在岸边。姑娘们朝岸上的男人不断送着秋波、巧笑倩兮，而岸上的男人们随之起哄。
鲤跃楼相距断乡河有一段距离，隔着远了，他听不清岸边的男人嘴里喊的是什么，但他可以想见，粗糙的汉子只知不解风情，去问姑娘姓甚名谁，家住何处。
然而这是不必问的，每当锦州城中有一家新的记院开门营业，必会租下一艘画舫，载着老鸨精挑细选后最为貌美的姑娘游河，借此打响店面的名声，招揽更多顾客。
这是他第三次看到这艘画舫了，如果算上去年的话，便是第七次。
常以“商人”自诩，他倒是十分佩服第一个想出如此手段来打广告的同行。这行为就好比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，他佩服同行的谋略与胆识。
而当第二个人将螃蟹放进口中，他或许还是稍有敬意的，直到第三个第四个重复登场后，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。
与过往数次如出一辙，也如自己料想的一样。
画舫上的姑娘们嬉笑着，纷纷开始将贴身的物件抛向河岸，尽是绣花鞋或是香囊一类的小巧之物。
这一举动，自然而然令岸边的人气进入高巢。那些沾有女儿家体香的物件，被岸上的汉子们一通哄抢，甚至因为激烈的冲撞，不少男人因为失足而掉下河里，跟下饺子似的溅起水花。狼狈的模样，惹得画舫上的姑娘们用团扇掩面，笑得花枝乱颤。
看得专心，无暇他顾，不知何时，隔间的帘子被人起开，帘外走来两人。
他仍是没有分心，手中举着茶碗一动不动，目不转睛的眺望着河上的热闹。其中一人顺着他视线看去，笑了笑，道，“真叫是‘牡丹花下死，做鬼也风流’呀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，金兄。”
他略微一惊，忙转头，从座位中站起，露出再见故人的笑脸，对说话之人道，“施兄弟，我瞧那画舫竟入了迷，未来得及相迎，二位见谅。”说罢抱拳行礼。
文人之间有文人的礼节，江湖人也一样，自是有江湖中的礼节。那二人也纷纷抱拳还礼。
那姓施的答，“失礼的是我二人才对，让金兄你坐在这冷清之地，久等一场。”
“不妨，不妨。”他笑着连连摆手，“你们很准时，只是我习惯提前一些。”
姓施的是老相熟，全名施伟杰，他自是认识的。而站在施伟杰身侧的那位，看上去就陌生了。施伟杰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侧的弟兄上，忙道，“老金，容我先介绍一下，这位兄弟姓陈，名可谅，是我的干弟弟，拳脚十分了得，很能打的！“
边说边拍着那人的肩膀，施伟杰又对他道，“前几日你不是说过，咱们若想干成这一票，必须还要找一个人入会么？今天人我是带来了，老金，你过过眼，瞧瞧我兄弟够不够资格。”
“称不上‘拳脚了得’，大哥过奖了，小弟是愧不敢当！”陈可谅谦虚着说，挑过脸向他介绍了一番自己，“在下与白口县陈家有些渊源，自幼蒙陈家照顾，也传授了些拳脚，都是些不入台面的功夫。”
他听罢，心下一凛，轻轻发出一声感叹，“哦，是陈家的樊阳劈空掌！”当即与陈可谅再次对视，视线相接时，他眼神中神采一暗... ...
便见他立马不动声色的朝椅子一指，“坐下聊。”他道。
三人入了坐，施伟杰立即又夸赞自己干弟弟陈可谅，夸他有本事有能耐，曾做过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而他只静静的听着，时不时端起茶碗饮上一口，脸上笑意稍减。
陈可谅见他脸色阴郁，便打断了身旁口若悬河的施伟杰，对他道，“金兄，在下知道光复会是做什么的... ...上个月南族商船失火，紧接着没过多久，北族商队就被劫，光复会所作所为真叫是大快人心！南北蛮族用黄金白银为障，遮蔽了当今天子的双眼，使得那外族肆意在我中原土地上横行，百姓早就怨声载道，早就期盼着像光复会这样的势力出现！”
陈可谅越说越激动，竟站了起来，抱拳低头，对他道，“陈某不才，空有满腔热血，却无处泼洒，白白学武十年，而无用武之地。前日听大哥提到光复会便心向往之，恨自己不能早早来到锦州，与各位兄弟共谋大事！若金兄弟不嫌弃，在下愿为光复会孝犬马之劳，肝脑涂地万死不辞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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